若你是西九自由空間大盒、細盒或留白Livehouse 的常客,你大概會認得有一位留着灰白長髮的男子,經常在附近駐足與徘徊——龔志成(阿龔),是西九文化區管理局的當代表演藝術主管、香港作曲家、表演者、音樂家及音樂文化推廣人。看似多重身份,但實際上也可以一言蔽之:為音樂而活。14 歲那年,他便立志一生要獻給音樂。髮色如今由黑變白,但年少時向自己許下的諾言卻從未改變。昨天他才為編曲和演出煩惱着;今天就要為「自由爵士音樂節」的事情而奔波,就算未知明天的事,都必定是關於音樂的事,「Music helps you to get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life. Music is more than music.」阿龔說。
放眼爵士

當第五屆自由爵士音樂節還未正式亮相,但只要打開網頁翻看是次音樂節所獲邀的單位和節目安排,就能料到本屆規模又比往年更進一步,不但有超過500 名本地及海外的頂尖樂手演出,還有免費workshop、戶外市集等。形形色色的節目當中,有很「爵士」的部分,但也有不太「爵士」的地方。「對我來說,音樂節不可只得音樂。怎樣令它既有趣又富層次,讓不同年齡、經濟及文化背景的人也能參與其中?所以這屆有多達60 至70 個分布於M+、街上或海邊的項目,盡可能兼顧不同人,甚至本地文化藝術發展的需要。任何人來到現場,可當作是一種生活體驗。即使不知道甚麼是爵士,但一家大小一同遛遛狗,走到草地,不時有爵士音樂入耳,不就能漸漸地靠近爵士?」阿龔就是想借「Festival」為名目,為大家提供一個有趣的空間,也叫你嘗試接納新鮮的音樂。
2019 年,第一屆自由爵士音樂節誕生,當時坊間有着種種聲音,當中問及:「為何是爵士而不是流行音樂呢?」阿龔歸納出三個原因:人才的回流、爵士的多樣性、爵士的親和力。
阿龔說,90年至千禧年代,整個本地爵士圈幾乎由Ted Lo(羅尚正)與Eugene Pao(包以正)統領,但近年他察覺到有一批年輕音樂家,如在聖三一拉邦音樂及舞蹈學院(Trinity Laban Conservatoire of Music and Dance)主修爵士樂表演及作曲的鋼琴家李梓禾(Bowen Li),還有同為鋼琴家,畢業於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(Berklee College of Music)的朱肇階(DanielChu)等等,分別從英國、美國等地修讀爵士後,回流香港——這對一個在香港欠缺發展的音樂風格來說,是一個重要的轉捩點,並創造了全新的局面。也由於他們的出現,令阿龔有興趣、有信心,並有意欲將爵士整件事情發大去做。

談到爵士的多樣性與親和力,阿龔在歷史中找到答案:「爵士其實是屬於流行文化的範疇,有一點接近pop music 與pop culture,與此同時,爵士早於20世紀早期的1920 和1930年代,在美國興盛之時,它其實同時很受19 世紀歐洲的古典音樂所影響,彼此不但分享着同一個音樂語言,也同時共享着那個藝術性。所以,它固然有藝術性的一面,但也有流行的一面,親和力非常高,而且more accessible。」再者,阿龔之所以能總結出「爵士可能較為有親和力」這說法,是他嘗試深入拆解本地不同類型音樂系統,「於我而然,香港流行音樂非常商業化,也有其生存能力;至於獨立音樂,是否有外界支援,它也是會存在的;而被賞識的獨立音樂人,最終也極有可能重返流行音樂;再談到古典音樂,不論是東方或西方,均會得到政府支持;而實驗音樂或是一些現代古典音樂,由於都是較難與複雜的藝術形式,觀眾層自然來得比較少,所以如要面向大眾,以上音樂風格又未必太適合推動,排除所有可能性後,唯獨爵士最有可能了。」
不過,自由爵士音樂節並非阿龔的最終目標,他的遠景是策劃一個可容納所有音樂風格類型的本地最大型音樂節,他認為這畫面來得更有意思,「我覺得西九論地理位置與資源,是有這個條件去做一個這樣的音樂節,當中還可包含表演藝術如舞蹈、話劇也無妨。」
讓音樂找答案

兼負起再多的策劃工作也好,阿龔也會抽身往返創作的房間,但亦非每次創作,也能令他完完整整重拾「活過來」的感覺。他說,早於9月,在香港爵士樂實體平台翻騰三周半Fountain de Chopin,與好友Ken Ueno、Nelson Hiu與Gold Mountain一起上台演出的「Free improvisation」(即興音樂),卻難得地讓他再次感受到「活着」,以及對演出那個當下展現着絕對真誠的滋味:「improvisation(即興)在說着一些你沒有預先計劃卻會發生的事情,它也只發生在那特定的時刻,只存在於一瞬間,所以才顯得它如此『存在』,也展現着一種珍貴性與強大的力量。那次在Fountain表演的improvisation,我意識到有一刻,自己進入了一個存在同時不存在的狀況裡,而以上兩者皆不是帶有設定性的存在。那個精神狀態裡,我真的感覺到它的力量,並完全讓我做回真正的自己。對我來說,improvisation是一種很spiritual且具藝術性的東西,無論它那刻正在展現着你的藝術修養,或是整個人的artistic background也好,就是那一刻,它好像將關於你的種種結合起來,然後就在那個瞬間發生。」

阿龔一直以「sharing」與「communication」為大前題,去進行創作與策劃音樂項目。
做了創作之久,阿龔並非一開始便相信着那種improvisation所洐生出那「當下」的力量,也曾幻想過要成為Beethoven、Bach,好好闖一番成就。於是始於14歲,他便日復一日做着同一件事——非常努力地練習音樂,卻有一刻,竟失去了做藝術的興趣?途中,音樂不斷拋出很多問題予他,問着他音樂的本質與意義,然而來到這一刻,他終於為自己解答到了:「我14歲的時候,便做了一個決定:我終生只為音樂而活,容易也不容易,也可能相對比較容易,因為接着那幾十年,你只需每天做着同樣的事情便可。那時候,我對『artist』的定義是比較傳統與狹窄,只想着成就,成為最好。但很多年後,我發覺現我有點被這個目標與概念困住了。最近意識到一樣東西,為何總是想要寫出『masterpiece』?也只要你有一個想法是,他或她是the number one artist,於是其作品也隨即被稱之為masterpiece。為何我們總以masterpiece去定義前人的所有作品?若Van Gogh的畫作沒有成名,他割耳朵一事誰又會在乎?」沉澱了幾十載,他終於能吐出,「我想要的,不是創造我的傑作,而是想透過音樂,找到平靜,生活的平靜。不再是masterpiece,而是peace。」
睡醒,打開眼睛,阿龔可能又會繼續懷疑着音樂的真義,質疑着自己的能力,處於定義又被自我推翻之間的狀態。不過,這一切,他早就預視與洞悉:人就是每天不斷地「transforming yourself」,那又怎可觸及終極目標呢?「是沒有可能的。只是depends how much time you still have and how much you can do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