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瘋狂」,或曰「癲」∕「黐線」,是不少人對導演鄭保瑞(瑞導)的評語。然而每次看到他本人,雖未至於溫文爾雅,但從容自若、毫無架子的他總是隱隱透出一份為人着想的溫柔,與「瘋狂」二字似沾不上邊;另一方面,在他的電影中,無論是角色或演員,又確實時常都處於一種瀕臨崩潰的極限狀態。
時、地、人、事是構成故事的四大元素,今次《ELLE》邀得這位金像獎最佳導演作為ELLE Cinema 企劃的首個訪問對象,我們就嘗試從這四個角度切入,探討他的電影世界。
時

職涯分水嶺
鄭保瑞19歲便入行,由場務做起,是行內所謂的「紅褲子」出身。從1999年的實驗電影《第100日》開始,他至今已執導超過20部電影。如果要將之分為不同的階段與年代,瑞導認為最大的分水嶺就是加入杜琪峯的銀河映像,其時為2008年。他說︰「之前我可說是靠本能去拍戲,雖然在這個行業很久,但創作上的知識其實不多。」而進入銀河映像後,他感到自己不可能再靠本能去拍戲,「做創作很多時候都會靠直覺,然而你的直覺是否準確,是源於你的經驗,而非憑空而來的。」他解釋,加入銀河映像後,跟杜Sir接觸的機會增加,加上與其他人的合作中,受到銀河映像上下的氛圍感染,開始對電影製作產生不同的看法。當然在創作上,也可以從他的作品劃分為不同的時期︰「譬如說我拍完三部鬼片(《恐怖熱線之大頭怪嬰》、《熱血青年》和《古宅心慌慌》)後,自覺要再進一步去拍劇情片,所以便有《愛‧作戰》和之後的《狗咬狗》及《軍雞》,然後我才到銀河映像去。之後我又跑了出去,花了10年拍了三集《西遊記》,最後終於回到香港,拍《智齒》、《命案》和《九龍城寨》。」他認為也可如此細分,可是要說電影生涯最大的轉捩點,始終是加入銀河映像。
電影與時代
在一部分人眼中,「回應時代」是電影創作的必要價值之一。對此,鄭保瑞認為並非事必要如此,「因為無論是在哪個年代拍的作品,都不會逃避得了當時的時代。」他舉例︰「所謂『黄金年代』的作品,都沒有刻意去回應時代,但不等於就跟時代沒有關係。從前聲色犬馬的和平日子,大家埋頭賺錢、發展,不用擔心政治或任何事情,那自然不必去『回應』甚麼,然而那始終是那個年代的產物,今天不可能再拍同樣的電影,畢竟時代不同了,大家看電影的方法也不同了。所以說是否事必要主動回應時代呢?我覺得並非每一部作品也需要如此。」然而,作為一個創作者,在大環境的更迭下,他的心態也產生了一些變化︰「這十年八載間,我有一種感覺,好像得為作品賦與關於這個年代的一種看法,讓觀眾多一點認同。當然我並非為了獲得觀眾認同才去做,只是單純覺得需要這樣做。這就是這些年間我在創作上最大的改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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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香港到九龍城寨
時代在流轉,人也會隨之流動。三集《西遊記》讓鄭保瑞離開香港10年,彷彿令他產生了一種飢餓感。「回來後,我覺得自己有很多東西想拍。」其中一個深刻的記憶,是《智齒》,「很奇特地,當時我極力在電影中抹走香港的痕跡,所有路牌、文字等,但出來後大家反而覺得很香港。」這是很玄妙的一回事,或許當你失去某些東西時,往往會更感覺到它的存在。瑞導也從中得到啟發︰「我慢慢看到,香港或者香港觀眾現在想要的東西,未必是我們從前的聲色犬馬、單純娛樂性的東西。當然,你自己必須真的有這種感覺,拍電影是不能假裝的,你的關心必須是真心的。我真的很愛這個地方,到今時今日我仍然覺得香港是一個很獨特的地方,全世界只有這裡是這樣的。」來到《九龍城寨之圍城》,這種感情就更呼之欲出︰「假若要為《九龍城寨》賦予一個意義,我唯一想到的就是『香港』二字。」
「我想把現在香港現實中留不住的東西,留在電影裡面。」這是鄭保瑞在去年訪問時說過的話,今天一問,才知道這想法原是來自已故的林嶺東導演。瑞導憶述︰「以前曾跟着他當紅褲子,關係一直很好。他拍最後一部作品的時候,臨走前曾說過︰『我很想把自己覺得香港值得留下的東西留在電影之中。』」這讓瑞導想起,其實電影除了娛樂以外,還有一重功能,就是捕捉一些香港人覺得值得留下來的東西。「之後我再重看他拍的《龍虎風雲》、《監獄風雲》,看到那個年找一些即將逝去的東西,留在菲林之中。」尤其《九龍城寨》透過一個已經消失多年的地標去說一個關於「離不開,留不低」的故事,今昔對照,觸動更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