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地缺乏的最大問題,是細小空間困着的不僅身軀,還有心靈,委曲軀殼,還有心志;蝸居,蝸身,也蝸心。香港地,有個私人空間能夠放聲嚎哭,難能可貴也,但跟你對着幹的,不只樓價,還有物欲。

拍攝《失戀急讓》期間,為尋覓取景地,我到訪大量住宅單位,由「窮空間」蝸居、蚊型單位,到「富空間」豪宅、中價樓;那陣子天天睇樓,心頭竟冒出疑惑:為甚麼「窮空間」者的雜物,竟然比較多?

因為屋子大就櫃子大,在大宅裡,雜物收藏得宜,看起來就顯得較少?好像不是,並非觀感上顯多,而是實際數量上較多。有一回,我企圖比對一大一小兩個單位的雜物,都是一家三口,蚊型單位的那戶人,玩具擺設、鞋子、飾櫃的數量,竟然較多,而且儲物較缺乏條理——在那趟經歷裡,類似情況不停出現,懷着某種普遍性,合成某種現象:空間越窮,物件越多。

好些蝸居投射出一種意味:居住者好像看不見自己的床頭放置了多少雜物,反而不停用更多物件擠滿那所剩無幾的空間……這聽來有貧富歧視之嫌,然而這的確是彼時的感覺。還有,富空間者,相對偏向整齊。另一方面,儲物癖,以及不拋棄廢物的癮頭,在窄宅裡壓倒性地高;他們彷彿拚命要令自己的活動範圍更加狹窄為止。當時我在想,也許來自珍惜物件的情操?但傾談時他們卻坦言那些東西全屬垃圾,隨時準備甩掉。

在推敲解釋以前,先說空間二分法:正空間——物件所佔據的空間。負空間——沒有被物件佔據的空間,即物體之間的空位。
其中一個可能之解釋,是家宅狹小者,偏向不去觀察負空間。由於空間過小,空間感麻木了,情況如當物件堆積,再多放一件東西,看來沒甚分別。相反,眼前的負空間越多,警戒性越高,情況如剛剛執拾好桌面,多擺放一個杯墊,也會輕易被察覺到。負空間越多,空間感越是敏銳;正空間越多,空間感越是薄弱。想像在小津安二郎的電影畫面裡,多擺一道具顯得有多突兀;在《一念無名》的場景裡,多放一物,相對沒那麼顯眼。